请原谅我的孤陋寡闻,当我第一次听说“带钩”这一名词时,竟以为是“大鼓”,因为这两个个名词的发音在日语里如出一辙。在电话的那一端,我的日本友人成田高一还在耐心地解释“这是战国时期的古董,是中国古代文明和悠久历史的见证。”我疑窦丛生,如坠迷雾之中,“战国时期的大鼓岂能幸存于今?”
为解开谜团,阳春三月,一个晴朗的星期日,我应邀来到成田先生的寓所,眼前的景象顿时让我惊讶万分——在一间近100平方米的大厅里,陈列着成田先生毕50年之功,精心收藏的756个中国带钩!它们有的雍容华贵,有的简约大方,有的生动活泼,有的庄重矜持。青铜制的带钩面上流金镶银,辉煌相映,而玉石制的带钩则琢磨细致,刀法简练。这是一幅何等华丽的历史画卷!
据中国史书记载,带钩,是古代贵族和文人武士所系腰带的挂钩,古又称“犀比”,多用青铜铸造,也有用黄金、白银、铁、玉等制成。带钩起源于西周,战国至秦汉广为流行。它们不仅形式多样,而且多采用包金、贴金、错金银、嵌玉和绿松石等工艺,斑驳陆离,多姿多彩。带钩不仅为日常所需要,更是身份地位的象征,尤其王公贵族、社会名流所用带钩甚为精美,具有很高的工艺艺术和历史文化价值。
随着成田老人的娓娓道来,我逐渐理解了带钩的内涵意蕴,也对其身世经历有了进一步的了解。难以想象,为收藏这756个中国带钩,成田先生付出了多少心血和辛劳,滋生了多少喜悦和烦恼。
今年70有余的成田先生,脸色红润,满头银发。艰难困苦的少年时代,使他早熟,更促使他勤奋好学。考入日本名门大学早稻田之后,他一头扎进了中国古典文学,他最为津津乐道的是《史记》,可以说,是中国文化在某种程度上改变了他的人生。
“收藏中国带钩的契机,正是源于《史记》。”成田先生说。
春秋时齐国管仲追赶齐桓公,拔箭向齐桓公射去,正好射中齐桓公的带钩,齐桓公装死躲过了这场灾难,后成为齐国的国君,他知道管仲有才能,不记前仇,重用管仲,终于完成霸业的故事。
美丽的历史故事,激起了成田对于带钩的好奇心。为此,他特意来到东京国立博物馆,细细观赏了带钩的展品。灿烂的中国古代文化,使他萌生了收集带钩的强烈愿望。
假日里,东京的古董市场活跃着他的身影,在通往日本乡村的小道上,他的丰田车在飞奔。只要听说哪里有带钩,他立马星夜便会赶去。长期以往,人们都知道有一个名叫“成田高一”的“中国带钩迷”。
带钩收藏的数字在增加,他也成家立业,似乎是带钩给他带来了好运。当他的第三个孩子诞生的时候,散落在日本民间的中国带钩,差不多都已经在他的家里落户了。
于是,成田先生开始把视线转向国外。他悉心地研究了中国古时的丝绸之路,决定到中亚、西亚和东南亚去寻找他的宝贝。在他去过的84个国度里,有些国家竟然一连拜访5次以上。比什凯克的天山古道上曾经留下他的足迹;他的苍苍白发里也曾夹带过阿什哈巴德的沙粒;位于地中海和黑海之间的安卡拉的小巷里,他曾不惜重金向土耳其人买下一件带钩珍品;在充满辛辣香味的曼谷的古董街,一位华侨商人又向他提供了难得的信息……
对于国外食品的病体敏感,使得成田先生每次去国外觅宝,都必须带上足够的食粮和饮料。有趣的是,他带去的背包里装的是日本食品,而带回来的却是中国带钩。虽然有时收获寥寥无几,他也不胜喜悦,忍不住多喝几杯。因为在他的藏品里又平添了新鲜活力。
为了照料和整理这756个中国带钩,成田先生花费了大量的精力和财力。不说他给每个带钩测量尺寸,附注说明,归档入案,也不说他分门别类,共计拍摄了17盒DVD光盘,而每盒光盘的长度为45分钟,更不用说他点灯熬夜,写下的将近20万字的带钩论稿,仅仅是为每个带钩定制桐木盒,就耗费了3000万日元的巨资。不能不说,这756个中国带钩已经成为成田高一生命的一个组成部分,不用看资料,他可以即刻说出每个带钩的来历和故事。
告别成田老人,回到家里趁着夜深人静时,我打开了中国的网络。令人欣慰的是,打上“带钩”二字检索,屏幕上立时出现不少的相关信息,可见“带钩”业已引起中外有识之士的重视。看网络介绍,带钩在上海博物馆和国家博物馆、陕西历史博物馆、河南博物院都有一定数量的藏品。国外博物馆中国带钩馆藏最多的要数法国巴黎吉美博物馆和日本国立东京博物馆,其实东京博物馆的馆藏数量是38个。
相比之下,成田先生的藏品,无论在数量、质量上,还是在种类以及时代跨度上,应该说是比较齐全和完整的。我不敢轻易地断言这是一笔宝贵的文化遗产,但至少可以说,这是一批较有分量的古董。
成田老人那略带哀愁的眼神时时在我的脑海里浮现,我想起了临别时成田先生对我的谆谆嘱托。原来,成田先生曾计划在日本建立一座有关中国带钩的纪念馆,在湘南海岸,土地业已购置。然而在今年3月的市议会上,他的计划没有得到通过。老人失望了,年事已高加之孩子们的态度暧昧,促使他决定出让这批中国带钩。消息一传出,日本的各路古董商纷至沓来,香港、台湾的有关商社也迫不及待地要求洽谈,拍卖公司更是不亦乐乎,三天二头来电诱他出品。
面对种种诱惑,成田老人断然拒绝。因为他无法容忍这批古董再遭厄运,若这756个中国带钩像天女散花般地流向世界各地,50年的心血便毁于一旦。他现在唯一的夙愿是,希望它们重回故里,这是最好的归宿。
“李先生,我拜托你了!”成田先生全权委托于我。“只要能去中国就行,要是能够完整地存放在某一处那更好,我这一辈子就没有比这更高兴的事了,条件什么都好说。”
我欣然受命:“我一定会努力的。”望着他湿润的眼眶,我被他的真情深深地感动了。
“我必定在有生之年到中国去看看它们。”
听着成田先生低沉有力的话音,我的心里油然升起一股神圣的使命感。我暗暗决心,应该尽一切力量让这批中国带钩回到祖国。现在的中国已经不是10年前的中国,更不是50年前的中国,在经济高速发展的今天,能够伸出双手迎接这756个中国带钩回归的企业、单位和个人一定不在少数。我想象,有一位对古代文明颇感兴趣或颇有研究的老总蓦然出现。于是,某一地域,或某一建筑物里又多了一道亮丽的风景;于是,中国古代灿烂的青铜史上又增添了新的哪怕是微小的一笔。
中国带钩呵,你魂归何处?!
我期待着,期待着……(作者原系上海戏剧学院教师,1988年赴日攻读硕士学位,之后留日从事以中国为中心的亚洲各国的文化交流事业,现任公益法人日本亚洲文化艺术协会理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