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后访问了吉田、小西和野吕濑三位日本友人。
吉田,日本工人,他有坦率爽朗的笑声和豪迈不羁的性格。1938年(被俘后)参加八路军,现在已经学会了普通常用的中国话。小西是个青年农民,这次反“扫荡”中刚被俘虏的,他的言行还保存着农民的天真和质朴,说话时稍微有些腼腆。野吕濑于今年(1942年)5月投诚我军,一个知识分子,给人的印象是坦率而严谨。
吉田兴奋地谈起他在这次反“扫荡”中,同敌人遭遇、战斗和脱险的情形以后说:“抱定宁肯牺牲,不能被俘的决心,敌人对我是没有什么办法的!”吉田很有把握地说:“因为我向八路军学会了游击战术的法宝。”2月反“扫荡”时,他随八路军一二九师×旅工作,积极,勇敢,热心,博得“模范工作人员”的荣誉。他几次喊话时过于接近敌人,险为敌弹所伤。
新来的兄弟们给吉田增添了安慰、解释、说服教育的工作。据小西说:他们的长官,终日宣传八路军如何暴虐、残酷,用尽各种想象不到的刑罚对待日本俘虏。他虽然看到过八路军许多宣传品,终究还是半信半疑,所以被俘以后,多少有些惊慌。吉田以自身经历为例,详细、耐心地为他解释八路军优待俘虏的政策,很快地开导了他。“八路军和气、艰苦,他们成天都很高兴。”这是小西对于八路军的新印象。
野吕濑对八路军有比较多的了解,所以敢于自动投诚。“但是,”他说:“开大会时我能和彭副总司令坐在一起,这却是以前万万想不到的。”
野吕濑今年(1942年)3月来华,5月向我投诚。三个月的部队生活,给了他许多不能忍受的刺激。他亲眼看见他的同伴们酗酒、行凶,找寻和平的中国居民发泄绝望的兽欲。他们留心探询“情报员”每天送的信,如果写着“平安无事”,大家非常高兴;如果写着“注意老八”大家立刻慌乱起来。“讨伐”两个字,几乎成了“死亡”或“受伤”的代词,“准备讨伐”的命令一下,许多健康的士兵就向上级挂病号,这种要求如果遭到拒绝,许多人就以酒醉作掩护,谩骂、殴辱长官,甚至不计后果。
小西是去年来到中国的,他痛切地感到:“今年的战事特别频繁,士兵的生活更苦了!”无论吃的穿的,都比以前远为恶劣。以日本士兵酷爱的纸烟为例,吉田在时吃不完,小西时代不很够吃,野吕濑来华以后,简直快没有了。小西又说:“我们累得要命,这次‘扫荡’,比2月‘扫荡’累得多。长官成天说八路军死光了,这次到山里,几天就回来。可是我们到处发现抵抗。我们在山里,东西南北都弄不清楚,在极端困苦中度过几十天,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事情。”
“日本国内比日本部队的生活还要坏。”野吕濑说,“从女人的手帕到孩子的布鞋,一律实行‘配给’。农民种了粮食,却饿着肚子。米价比从前涨了四五倍,过去十几元一双的皮鞋涨到八九十元。日本人喜欢穿的套鞋也很难买到了。少女们都急于早日结婚,她们害怕自己的情人随时会被调出去打仗。不过战争毕竟是战争,许多少女变成了老处女。”日本军阀害怕前线的士兵和国内的家属交流彼此的苦痛,信件要受到严格的检查,不过从偶尔漏网的信件里看出,小西的家庭已经饿肚子了。
事实让小西感到不能自释的困惑:“长官说在太平洋上把英美打败了,中国也已经不行了,那么可以回国了,为什么我们还要打仗、打仗,究竟打到什么时候呢?”他喃喃自语,“我们是多么想回家!我们回不了家!”最后,小西说,他不急于回家了,他感到“知识少,希望在八路军同志们的帮助下,重新做个好人。”
野吕濑回味了诺门坎之战,当时他为防疫队队员。那次的恐怖和危难,给他留下永远不能忘怀的印象。苏联的飞机、大炮震昏了他们的脑袋,“武士”们身上的刺刀伤使他心胆俱裂。他并没有上火线,也受了苏联飞机的弹伤。来到中国不久,他接到国内友人一封信,信上隐晦地描写着4月东京、横滨等地被炸后,日本人民的震动,上面有几个字写道:“和诺门坎事件相仿佛!”
原载《新华日报》华北版,1942年7月
人民网 2005年06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