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配图：坂本五郎和他收藏的东周早期青铜鸮首提梁壶

日本古董商兼收藏家坂本五郎（1923-2016）对中国艺术品恭敬谦逊，由衷景仰。他珍藏的中国艺术品不少是精品，他所创立的“不言堂”是日本现今最具影响力的古董交流会之一。2016年8月15日坂本五郎的辞世，带走了上个世纪他的收藏传奇与目利之艺。

日语中的“目利”，乃明辨善鉴之真智慧解，而非单纯的眼力见识。坂本五郎历经七十寒暑，致思古艺，求达“目利”之境，孜孜不息。上世纪有名的日本古董商大多是通过学徒制培养而成，但坂本氏却是自学成才。他在完成6年小学学业后，进入横滨一所鱼干批发店当学徒。他第一次购买古玩，是花一整年的工资买下了商店橱窗里的一把剑，最终却发现这是件赝品。

坂本氏坚信只要有百折不移的坚持，机会便会降临。他开始穿梭于各个古董市场，寻觅有价值的藏品，此地买入，他地卖出。24岁时，他在东京开设古董店，因喜欢中国古谚“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故将店取名为“不言堂”。起初他的经营之道，就是与私人藏家买卖雅玩小物，但不久意识到此乃“人生最严重的失误之一”，古董商成功之道在于洽售上乘佳器，唯有钻攻古代艺术方可跻身古董英杰之列。

大多数日本古董商对中国青铜器却步，起初，坂本五郎对青铜器的了解也止步于铜铁之辨。但于他而言，“若畏怯风险，那便丝毫没有在这个世界取胜的可能”。他以日本学者水野清一、樋口龙康等为师，律己以眼，秉持“失败乃成功之师”的宗旨，终以锐眼卓见赢得了这场“危险游戏”，成为日本最重要的青铜器收藏家之一。坂本氏所珍藏的青铜鸮首提梁壶便是一典例。此藏品壶盖呈鸮首状，器身上有优雅的瓦楞纹。其特殊之处在于将动物造型与实用器物功能相结合的创作手法。清代收藏家吴云在《两罍轩彝器图释》中评价此物“器形制奇古，为彝器中罕有之珍”。

上世纪50年代初，坂本氏苦心钻研中国瓷器，历经挫败，买入赝品，尝过错误判断市场导致高买低售的滋味，终得“目利”之要领。慧眼立见，购入南宋官窑仿古琮式瓶，可谓其成功的开端。

宋瓷工艺素雅端秀，被视为瓷器工艺之至臻瑰宝。明人曹昭撰《格古要论》：“古定器，土脉细，色白而滋润者贵，外有泪痕者是真，划花者最佳……”宋瓷深受日本文化界景仰。定窑瓷之中，坂本氏所藏北宋定窰划花八棱大盌为瓷匠臻技绝艺之典范。本盌器形丰腴端庄，器作八瓣花式，棱角含蓄。盌内刻牡丹绽放，线条流利，寥寥数笔，气韵秀润。内壁八瓣均刻划折枝莲纹，简洁清雅。类似装饰仅只数例，尤见珍罕。此外，釉面莹亮俊逸与亮泽口沿对比分明，凸显其流丽丰盈，可谓冠绝同侪。

唐代黑釉器逐渐成为中国瓷器工艺重要品类。时至宋朝复兴黑瓷制作，风格演变，纹饰更见丰富多姿，或饰凸棱营造分明对比，或以棕褐色淡笔描绘花鸟主题。坂本氏珍藏的宋黑釉铁绣花涡纹罐，器型经典丰美，加上独特的抽象涡纹饰案，灵动神韵浑然焕发，展现黑釉瓷器大胆多变之生动风格。

坂本氏的又一所藏——南宋青白瓷卷草童子纹梅瓶，满刻卷草童子纹，花纹饱满流畅，童子灵动活泼，仿如浮雕。青白瓷饰以三两小儿攀爬于花丛之纹饰一般以碗盘等较小器物为多，器大如此甚是稀罕。此纹饰流行自唐代晚期，多见于银、铜、织品、玉器及瓷器。婴孩花卉纹饰主要源于多子多福之美好寓意。另配上梅瓶莹润恬静的色泽，以及细腻洁白的胎质，与青白釉色互映，尽展美态。

坂本先生曾说：“我逐步朝着要拥有日本以至全世界最顶级艺品的梦想迈进。因此，欧洲人从前称我为‘小拿破仑’。”上世纪60年代，参与伦敦拍卖的日本古董商或藏家极少，坂本五郎是其中之一。虽然语言给他带来不少麻烦，但他凭借勇气和直觉，不惜一切地赶赴伦敦，作好了出售所有藏品甚至古董店的准备。最终以220500英镑（时值50000美元）竞得元代青花釉里红开光镂空牡丹纹盖罐，刷新了当时亚洲艺术品的最高拍卖成交纪录。这件元朝大罐触发了全球中国瓷器的昌盛畅旺，也诱出更多的稀珍瑰宝现身市场。

或许当时只有中国人和日本人才能真正理解这件藏品的价值所在。元青花瓷虽非为宫廷专造，然质精工巧，品质却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坂本氏的旧藏中，元青花“百花亭”记人物图梅瓶为近几年现世最具特色的中国瓷器之一。此青花瓷原乃梅瓶，惜残。器外通绘元杂剧《百花亭》中人物情节，故事描述俊俏小生王焕与娇妍艺妓贺怜怜之儿女情长。器上巧绘戏曲图饰，画工华美，叙事丰富，使观者对故事情节一目了然，保存了当时文化生活一景，诚为中国瓷绘顶峰。

从坂本氏珍藏的青铜鸮首提梁壶，到北宋定窑划花八棱大盌，再到青花梅瓶等，足见坂本氏多年经验累积所得的“目利”本领。在他的收藏生涯中，辛酸多于荣耀，他进出东京美术俱乐部，参与伦敦、纽约、巴黎拍卖，凭借他口中的“战斗精神”购售中国、日本、韩国及中东古代艺术精品。

上世纪70年代，坂本五郎因健康原因正式退休，别过“不言堂”，迁居京都。但是，他并没有从亚洲艺术的世界舞台上退下来，他一生都在寻觅稀世瑰宝。他声称：“古董商人的生意，就是搜寻这些宝物，将其公诸于世。”坂本氏曾多次捐赠藏品至亚洲各地艺术馆，还鼓动身边藏家一起加入。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初期的1952年，坂本氏便向中国国家博物馆捐赠了一件南宋花式漆盘。在1969年12月至2008年3月，他共向台北故宫博物院捐赠了5件藏品，包括半山式彩陶罐、唐加彩陶马、宋漆盘、磁州窑系白釉瓷洗等。

优秀的艺术收藏家需要眼光、情感和觉察力，也要乐于分享艺术。斯人已去，器传千年，他为这一世人守住了这一世代永传的东方美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