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因为交通不便,中国人将一衣带水的东邻日本称为“东瀛”,将崇峦阻隔的西南印度等邻邦称为“西天”。为秦始皇求长生不老药的徐福相传是到了“东瀛”,一去不返;而东晋法显、唐朝玄奘等大德高僧为取得“真经”,历经艰辛都游过“西天”。
地理的相隔,没有阻断中、日、印三国之间的“佛缘”。日本奈良的东大寺,曾是鉴真和尚为天皇和皇后受戒的地方,寺前有一条路,用三种颜色的石头铺就,分别代表着三国的佛教,也象征了东方佛教文化传播、交流过程中的源与流。
发达的现代交通手段,早已打破了对近邻远邦不同程度的神秘感,地球“变”得越来越小了。但是,近代以降,强劲的“欧风美雨”,使真正意义上的东方文明之间的交流受到了无情的冲击。甚至曾经广为人知的“东瀛” 的厨川白村、“西天”的泰戈尔,也被抹上了西方文化的色彩。我们常常说到的近代中国从日本引进的那些政治、科技术语,更不过是借用了其得西方风气之先的汉字的外壳。因为西方文化的参照,我们常常忽略了对这两个重要邻国固有隐性文化的发掘。
前不久,有机会在印度新德里逗留了两天,突然觉得眼中的这个国度与近年国内媒体热炒的“印度”大相径庭:即使最著名的旅游景点,也会看到恬然酣睡的狗;即使最繁华的闹市,也会邂逅安详躺着的人。这不由让人一下子想起了苏东坡在《记游松风亭》中的名句:“虽兵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甚么时也不妨熟歇。”一位朋友告诉我,印度是一个高度重视人文精神的国家,像神牛当道、童丐牵衣这类现象,合乎其爱护动物、同情弱者的人文精神,因此人们非但不以为怪,而且习以为常。在印度这个软件大国,最有影响力、最受尊重的并非是研究、开发软件,而是创造思想,一种思想一旦得到社会某些群体的认同,拥护,便有大量追随者。因此,至今仍有不少冥思者。这个连建高速公路都用头顶着运送材料的国家,的确是哲学与诗的国度,在看似无序的外表下,隐匿了一个民族对“形而上”永恒的追求。我们绝不能简单地“拒绝说她美丽”!
与印度人“时间有的是”相反, 日本人总是那么行色匆匆;与印度人是处皆可安眠相反,日本人总是那么循规蹈矩。
10年前,一位日本朋友带我参观了东京都政府大楼,最后,他问我大楼的外观像什么?我脱口而出,像半导体线路板。这位朋友说,其实从飞机上鸟瞰,东京也像一块巨大的线路板。在日本,每个个体都仿佛是一个电子元件,而极度有序的日本社会,又何尝不像一块线路板?日本人正是在这种严密的有序中,对“形而下”的细节进行着无尽追求,对“细节”的追求有时固然可能造成“大节”上的一叶障目,但正是在这种追求下,他们创造了一个个驰名世界的商业品牌。
“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古人重道,今人重器。究其实,“道”与“器”,只要对人类文明发展有贡献,并无轩轾、伯仲之分。我们身处“中”国,要认识、学习、借鉴“东”与“西”的东西实际上还很多。从人类共同发展、繁荣的角度看,阻碍文化交流的地理障碍与心理障碍,都是越少越好。(江岸)
《人民日报》 ( 2007-04-04 第16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