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横井裕：再度“进京”的日本大使）

5月15日，日本新任驻华大使横井裕乘飞机抵达北京，开始其在中国的履职。

摄影|本刊记者 侯宇

横井裕：再度“进京”的日本大使

《中国新闻周刊》特约撰稿|陈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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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高在1米9上下，横井裕（YutakaYokoi）比普通人高出一截的个头，让他不论在日本人中，还是在和中国人交谈的时候，都特别显眼。

进入2000年以后，由于日本首相小泉纯一郎、安倍晋三以及一些内阁高层参拜靖国神社，也因为中日在钓鱼岛问题上的争端、日本在南海问题上为在南海同中国较劲的菲律宾和越南进行声援并输送武器，中日关系之紧张不言自喻。也因此，不论是日本的外交官，还是在中国工作过的企业界人士，如果被人称之为“茶纳斯库”（China School，中国帮），就很有点骂人的感觉。在日本政府近期的一项调查中， 83.2％的人对中国没有好感。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横井裕走到了“茶纳斯库”领头人的位置上。

据日本驻华大使馆的消息， 5月15日，日本新任驻华大使横井裕正式履新。5月16日，横井在日本大使馆会见中日媒体记者，其用词软中带硬。他表示，希望“构筑与新时代相符合的日中关系”，同时强调，日本与中国既然是邻国，肯定有意见不一的时候，“该说的就说，希望（和中方）沟通，整体上增进两国关系。”

历任日本外务省中国课课长、驻上海领事馆总领事、驻华特命全权公使的横井裕，曾5次驻华。此次抵京履新，是他第6次来中国长期工作。此前在驻华期间涉足过经济、政治、领事保护等多个领域的他，现在则开始全面负责日本在中国的外交。

“让那个大个儿去中国吧”

其实，横井裕自从驻华特命公使的位置调回日本后，似乎就和对华外交无缘了。当新闻发言人，去美国工作，接着出任和中国没有任何关系的驻土耳其大使，年龄已经过了60岁，上述种种都一度被认为，不管横井裕本人的主观意愿如何，这位“茶纳斯库”的外交官，其外交生涯可能和中国不会有太紧密的关系了。

“很少有哪位大使在任期间能够三次负责首相来访的接待工作，为首相完成一件最紧迫的心事。”曾任大平正芳首相秘书的田中健二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在2013年出任日本驻土耳其大使后，短短三年的时间里，横井裕“三次负责了安倍首相的来访，特别是让（安倍）首相最想推进的核电出口项目有了眉目。”田中说。

2011年3月，东京电力公司所属福岛核电站发生人类有史以来最大的核电事故，导致日本核电站受到民众的强烈质疑，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里全部处于停止运转的状态。福岛核电事故的处理、反应堆的拆除等已经花去10万亿日元（约6000亿人民币），而这只是个开始，今后还需要花多少经费来填补这个无底洞，无人知晓。

日本媒体报道说，安倍晋三对核电情有独钟，在日本核电受到质疑的时候，依旧希望将日本核电技术出口到其他国家，尤其是土耳其。这个任务在2013年几乎属于空谈，但正是得益于横井裕在出任驻土耳其大使期间与企业共同努力，让日本在核电事业举步艰难的时候，在土耳其意外地找到了市场。

田中健二透露，安倍晋三对横井在土耳其的努力非常满意。安倍对“茶纳斯库”没有什么好感，在日本和“茶纳斯库”沾点边的人，大都在划清与中国的关系。横井裕的师兄、也是他在中国时的老上级宫家邦彦特别写作了《日本的敌人》一书，表示自己已经坚定地站在了“厌华”最前线。但横井裕并未这么做，他不能抹去自己身上的“茶纳斯库”标识，也不否认自己在中国问题上有外交经验上的优势。

“让那个大个儿去中国吧。”在日本流传着一种说法：在日本内阁商讨驻华大使的人选时，相关方面的人提到横井裕后，安倍马上同意了。

曾与丹羽宇一郎“关系微妙”

2010年9月至2012年9月，曾经出任过伊藤忠商事公司总经理、董事长的丹羽宇一郎出任日本驻华大使。丹羽是民间人士，通过商务活动与中国保有非常紧密的关系。在丹羽出任大使后的第一年，全面辅佐丹羽工作的正是当时任全权公使的横井裕。

丹羽宇一郎挟着其在商界的威望和影响力，成为第一位来自民间的驻华大使。丹羽对外交事务不是很熟悉，横井裕则有着纯正的外务省直系血统，并且有出任上海总领事的经验。两人关系用好了是互补，用不好就会出现意见和认知上的分歧。甚至有人认为，“实际上横井裕是外务省专职负责监视丹羽大使的全权公使。”

结果横井与丹羽的关系很微妙。日本媒体报道称，从上海调任到北京后，横井与丹羽大使的关系并不顺遂。2011年9月，日本着名月刊《要素》杂志报道说，横井与丹羽“不和”是公开的秘密。该杂志引用相关人士的话绘声绘色地报道说，“在饭桌上横井与丹羽零交流，两人的关系让客人很是困惑。”“横井甚至忍气吞声蛰伏使馆半月不出，保持低调。”

好在横井很快就离开了北京。辅佐丹羽仅一年后，2011年9月，他便被调回外务省，出任了类似于新闻司长的外务报道官一职，之后调任外务大臣官房。这一职位相当于外务大臣办公室主任，但级别同样为局级。外务报道官也好，外务大臣官房也好，都是外务省的对外喉舌，能出任这样的职位必然是深为政治家及上级官僚赏识的人物，同时需深谙外交与舆论，能出面解释日本的外交政策。

“如果有横井这样的人一直留在丹羽大使身边，日本与中国的关系在后来也许会和现在不一样。”上述熟悉日本外交的媒体人说。人们知道横井裕离开中国后的一年，丹羽大使很快就被日本媒体找到了破绽。在东京都知事石原慎太郎动员日本民众出钱购买钓鱼岛时，丹羽在接受英国媒体的采访中评论道：“这会给日中关系带来巨大的危机。”这是一句大实话，后来中日关系也确实如丹羽预料到的那样每况愈下，但日本媒体不肯接受丹羽的大实话，反丹羽的浪潮从舆论迅速席卷到政界，日本开始需要找人替换丹羽。2012年9月，丹羽被迫卸任。

“有一种战略眼光，敢于开拓”

如果摆出吵架的态势做外交，这样的外交结果可想而知。在很多公开的场合，外交官不得不面对非常尖锐的问题，需要按本国的原则说话，但同时又要让对方国家的媒体、民众听得进去，这需要很高的外交技巧。

在华工作期间，横井裕参加过不少论坛，他直接用中文演讲，与论坛参加者进行讨论。虽然他谈的内容，比如中日岛争问题上不一定能够为讨论者、听会者认同，但能感觉出他在努力与中方人员沟通，而不是单方面强行推销日本的说法。本来领土问题也不是一两个外交官的一两场演讲就能解决的，横井的演讲和其他日本外交官有很大的不同，能让人听进去。在其他非原则性问题上，横井的表现该更能让中国舆论理解。

比如在2010年上海世博会期间，横井对中国舆论的很多谈话让人听到后，就能够感受到这位外交官的认真和真诚。

上海世博会最受欢迎的馆所分别是中国馆、日本馆、哈萨克斯坦馆等等。日本作为亚洲第一个举办过世博会，并且是唯一举办过两次世博会的国家，对如何利用这样的盛会自然驾轻就熟。世博会期间，《世博周刊》记者曾采访时任上海总领事的横井裕。他在受访时指出，在该杂志介绍演出活动的版块里，遗漏了歌舞伎、能剧、京剧、昆曲这四大中日国粹剧首次实现同台公演的信息。

除了对媒体显示自己的认真态度外，在日本驻外工作人员待遇上，横井做过一件事。

横井裕在出任上海总领事期间，在上海市开设了日本人学校高中部。根据日本文部省的统计，2012年4月时，分布在全球的日本人学校共有88所，其中仅有上海设有高中部，且中文是必修课。

在上海长期居住的日本人，数量上在几年前已经超过纽约，成为日本人在外国居住人数最多的城市。这是中日民间交往频繁的表现，但在上海的日本长期居住者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子女教育该如何与日本同步？

在海外设置高中，需要面临很多问题，除了学校的运营成本，最重要的还有学生的高考问题。过去日本人学校在海外不设高中部。

在横井的斡旋下，上海日本人高中部不仅得以设立，该校的主页还公布了学生参加汉语水平考试（HSK）的成绩，注明了中国文理科大学对于汉语水平的要求。据日本·现代商务网站介绍，这所日本人学校高中部的设置是被横井裕总领事看做“第一优先课题”一手促成的。在日本国内厌华情绪严重时，横井做出这样的决定，一方面是顺应了上海地区日籍商务人员的教育需求，同时也在努力培养更多的了解中国的人才。

“横井具有一种战略眼光，敢于开拓。”曾经在上海工作过并和横井裕有过多次接触的日本企业高管藤冢对笔者说。

不是亲华派，最多是知华派

2016年3月25日，在日本内阁会议上，61岁的驻土耳其大使横井裕接到任命，接替木寺昌人出任驻华大使。

消息传出后，中日舆论的反应差别很大。中国很多媒体对横井出任大使充满了期待，日本国内则反应平平。

中国的媒体对这位新任大使的评价很高，包括他“熟悉中国事务”，且“不否认南京大屠杀”等。

“这有些像当年美国骆家辉凭着一张华裔身份，赢得了中国民众莫名的好感一样，如今日本的横井大使如此政治正确，结果横井最终会和骆家辉一样，最后让中国民众的感情落差很大。”在东京，一位不愿具名的中日关系资深研究人员很有些担心地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看一下日本网络上的检索结果，能感觉得出日本对横井出任大使并没有中国这么高的期待。

在日文雅虎的搜索栏输入“横井”之后跳出来的十个词条里，这位新大使位列第七。第一位是着名的“关岛野人”横井庄一，之后是企业家横井英树、上市公司横井制作所、幕府末年的政治家思想家横井小楠、画家横井弘三、名古屋市议会议长横井利明。而紧随横井新大使之后的是19岁的少女偶像横井穗奈美。如此看来，日本对于新任驻华大使的关注度也仅仅比年轻的偶像高一点，不及名古屋市议长。

“我们对横井出任驻华大使没有不切实际的期待，但希望专攻中国问题的外交家能为改善日中关系做出实绩。”前日本媒体驻华特派员、曾经每月与当时担任驻华全权公使的横井裕交换意见的岛田均告诉《中国新闻周刊》。

对于横井的评价，日本舆论用得最多的就是“对华事务专家”“经验丰富”“在中国拥有巨大的人脉”。

“木寺（昌人）大使虽然也是外交专家，但毕竟不会中文，中国朋友不多，能做的事有限。”岛田均说，木寺大使在中国很难见局级以上的官员，更不用说频繁见部级或者更高级别的官员了，和中国高层的交往太少，这使得从日本方面改善中日关系更加困难。和能够熟练使用日语的中国驻日大使比，其语言方面的问题特别突出。

“据我所知，中国驻日本大使几乎每个晚上都在见日本的政治家、企业家或者是舆论领袖，我们的驻华大使最多是每晚见日本在华企业的总经理，这差别太大了。横井先生到中国后，首先应该改变这个状况。”岛田均说。

“ 茶纳斯库 不是亲华派，最多是知华派，日本及中国对 茶纳斯库 有太多的误解。”一位不愿具名的日本外务省前驻华外交官对《中国新闻周刊》说。

对于新入职的外交官，日本外务省会安排为期两到三年的外语培训期。对于想要学习何种语言，本人可以填报志愿，最终由外务省统筹安排到各个国家的高等院校进修。

在外务省做过情报分析的专家佐藤优，对省内各帮（School）有个很经典的分析。佐藤认为，以语言画地为牢，形成自己的优势地位，同时又尽可能团结同属于一个帮的同事，在省内巩固各自的地位。对外日本国家利益是第一位的，对内帮团体的利益有时会变得十分重要，形成各个帮的共进退。

启用“法国帮”的木寺任驻华大使，和使用民间人士丹羽一样，均很难说是日本外交的成功案例。这几年的中日关系倒退，与日本外务省、日本政治家用人不当也有一定程度的关系。

以炒作中日全面对立而着称的日本报纸《产经新闻》，2002年5月19日到5月21日的3天之间，连载了一篇名为《剖析知华派》的文章。该文称，六、七十年代在中国大陆接受培训的外交官们，“不断重复讲述中日邦交正常化的艰苦”；并批评说，知华派将中日友好放在了绝对的第一位，甚至凌驾于日本本国利益之上。《产经新闻》描述的“茶纳斯库”，就具有贬义，代表了日本媒体对了解中国的从事对华外交的一大批官员的认识状况。

为了尽快撇清自己与中国的关联，像宫家邦彦那样的曾经在华工作过的公使，基本上是现在厌华舆论的主要制造者，但即便如此，宫家还是不能完全摆脱自己的中国色彩，需要更多更激烈地表演自己的“厌华”情绪。

如何构建全新的日中关系

5月13日，在东京的一家饭店里，木寺昌人、横井裕共同出席了某团体为两人举办的庆祝会。这次活动首先是庆祝木寺完成大使重任、前往法国继续任大使，同时为横井在5月15日出任驻华大使表示祝贺。接任驻华大使并在中国长期工作过的横井裕，现在已经是“茶纳斯库”当之无愧的领头人了。

1978年，就读于日本最高学府东京大学的大三学生横井裕，通过了日本的外务省公务员考试，开启了入仕之途的第一道大门。毕业后，进入外务省并被派往北京大学学习中文，从此进入“茶纳斯库”门内。

横井裕进入日本外务省之后主要从事对华事务，积累了丰富经验。从1996年出任驻华大使馆参事官，到2000年出任外务省亚洲局中国课长，再到2008年出任上海总领事，2010年调离上海，在北京出任驻华全权公使，辅佐前驻华大使丹羽宇一郎。这样的外交经历，让他被认为是外务省知华派中的王牌人物。

由于近年来中日关系一直如履薄冰，知华派外交官和政治家们逐步收缩阵地，影响力日渐衰退。此时派出知华派王牌外交官出任驻华大使，日媒称是应了中方的要求。日本坊间传闻称，横井裕与中国外交部长王毅私交甚笃。

在岛田均看来，派横井裕这样的专业对华外交官来中国任大使，“表达了对华外交的重视程度。”

在5月9日举行的离任会见上，横井裕的前任木寺昌人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们并不是期望回到过去中日关系的蜜月期。中国已经强大，和10年、20年前不同了，我们必须要构建一个全新的日中关系。”

构建这一全新的中日关系，正是横井裕面临的最紧迫任务，也是重大挑战。在近期，横井裕大使一方面要特别强调在南海问题上与中国的意见不同，但同时又要尽可能为早日实现中日首脑会晤做努力。

本文首发刊载于《中国新闻周刊》总第756期

声明：刊用《中国新闻周刊》稿件务经书面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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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横井裕：再度“进京”的日本大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