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带领“日本老八路代表团”到山西访问,返回日本之前给一二九师敌工部原科长刘国霖打电话,问他是否给他的战友、日本老八路捎什么礼物,早已退休的刘将军说:正好,我给前田光繁、小村宽澄、水野靖夫,买了很特别的茶杯,麻烦你给他们捎回去吧!
三个很特别的茶杯,是年已88岁的刘老对战友的一点心意。回到日本后,我分别送到三位日本老八路家中,他们都很感动。抚摸着、欣赏着,口中喃喃自语道:真舍不得用啊!得珍藏起来。
2006年11月,我要回北京,为马骁夫妇在中国美术馆举办二人画展拍一部专题电视片。行前,我给前田光繁老人打电话,问有什么事儿吗? “正好,麻烦你来一趟吧,我给刘国霖先生买了一个小礼品,不重的,来而不往非礼也!”老人在电话中高声说。
前田老人已是90岁的老人了,于是我们就约定在他家附近我们经常见面的老地方——赤坂一个很温馨的咖啡馆见面。老人说:“现在买礼品很难,很难。大部分是中国制造,大老远买个中国制造的礼物,送中国战友是很不合适的。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四刃刮胡子刀,又快又耐用,使1、2年没问题的……”
谈话中,前田先生拿出一本《罗瑞卿画传》让我看,他说:“今年是罗主任(八路军野战政治部主任)诞辰一百周年,为了纪念他,策划出版了这本精美的画传。今年夏天,罗瑞卿主任的儿子、罗箭将军直接寄给我的。我一字一句认真读了一遍,看到有些我熟悉的事情,使我回想起当年在罗主任的直接指挥下,生活、战斗的情景。不知不觉流下了眼泪……”
前田老人提起他的良师益友罗主任时,格外激动,脸上有了更多的光彩,眼睛也格外有神,声音也十分的宏亮。
前田光繁于1939年1月2日参加八路军,是第一个日本人加入八路军的战士,曾受到朱德总司令的热烈欢迎和表扬。1939年11月7日,在前田光繁的组织和发动下,成立了在华日本人反战“觉醒联盟”,这也是当时八路军中第一个日本人组成的反战团体,在国内外都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和震动。
“觉醒联盟”属于野战政治部领导,作为“觉醒联盟”的负责人前田光繁与政治部主任同住在一个村里,不论在工作上或生活中自然接触比较多。前田老人说:罗主任虽然是很高级别的领导人,可是一点点架子都没有。请示工作时,他总是亲切地、和善地、很有说服力地给予具体指导。在工作中有什么困难和要求,他总是尽力,千方百计地尽快解决。
前田回忆道:罗主任十分喜欢体育运动,他亲自带人修了篮球场、排球场。晚饭前后,在静静的山村里,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篮球场。他常常和我们一起打球,他个头高、技术好,全场数他活跃,当然朱德总司令也常常与我们一起玩儿。在日本军队里,当兵的哪能敢与当官的打球?官大一级压死人,就别说当高官的了!就是老兵,也是随便打骂新兵的;八路军官兵一致,亲密无间,真是有着天壤之别呀!
罗瑞卿十分喜欢和重视文体工作,在延安任抗大教育长时,他亲手组建了抗大文工团,培养了好多文艺骨干,演出过京剧、话剧、秧歌剧、大合唱等等。他认为,文体活动是鼓舞士气的一种很重要的手段,他到太行山任野战政治部主任后,在百忙之中组建了野战文工团,编演了好多节目。在总部驻地—王家峪,晚上看演出的情景,现在还历历在目。台下广场,军队和老百姓挤坐在一起,台上吊着亮亮的汽灯,或者在台近处点一堆干柴来照明,大伙开心地看各种演出,真是别有一番情景。
我说:您能说说罗瑞卿与您这个日本八路直接相处的事情吗?前田老人立即不加思索的说:“有呀,有!我记得罗主任刚到太行山总部后,很快就召集我们‘觉醒联盟’的成员开会。他的讲话,我至今都记得很清楚。他说:‘八路军对侵略中国的日本帝国主义者是有刻骨铭心的仇恨。但是,你们这些日本兵作为个人是被驱赶来的,你们也是受害者。日本兵只要不抵抗就不是敌人,你们自身就是很好的证明,你们应该到前线部队或者村子里边去,人们光是看到你们,就会受到教育的……’我们听了都很受感动,更好地拼命工作,到前线去喊话、发传单、做慰问袋、给日军炮楼打电话等等。”
罗瑞卿担任野战政治部主任时,还兼任抗大晋冀鲁豫分校副校长。分校还有日语课,都是那些敌工部的干部学日语,为开展反战活动。当时担任日语教员的日本人得了疟疾,于是罗主任让前田光繁去代课。过了些日子前田光繁也得了疟疾发起了高烧,一会儿像是掉进了火炉浑身烧得滚烫;一会儿冷得缩成一团浑身发抖。老乡说这就是俗称“打摆子”的典型症状,是非常难受的。前田说:这个病还传染,是很讨厌的。罗主任知道我病了,还亲自来探望我,由他特别批准找来了当时非常奇缺的特效药“奎宁”。我服用了奎宁之后,身体很快就好起来了,又开始了工作。当时这种药都是从敌占区冒很大风险搞来的,真是从心里感激罗主任对我的关照啊!
2005年8月,我带领前田光繁老人,到山西省武乡县参加抗日战争胜利60周年庆典,与省委书记张宝顺和县委书记闫建书做了会谈。他在那里战斗过四年,武乡是八路军总部所在地,人们并没有忘记这位日本老八路。临行前,老人几次给我打电话说:“我已经到医院注射了预防疟疾的针剂,还买了吃的药,你也准备一些为好,那地方流行这种疾病的!”我听后哈哈大笑说:现在早没有疟疾了,您真是多虑了!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他60多年未回去了,还是当年的印象呀。
前田老人继续回忆道:1942年初夏,我奉命到延安日本工农学校去帮助冈野进工作(即野坂参三)。临行前,罗主任还特别设欢送宴,招待我,左权参谋长也参加了欢送会。一个日本人八路军士兵受到首长亲自来设宴送别,是我一生都不能忘怀的事情。罗主任对我说:“延安是革命圣地,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到延安学习的机会,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好好学习工作,不久的将来,我们一定会再重新团聚的。”
在前田光繁动身去延安不久,1942年5月日军集中2万5千多兵力,兵分七路对八路军总部等根据地进行残酷的“5.1”大扫荡—“铁壁合围”。由于情报得到晚,这次扫荡中我军损失不小,特别是文武双全的左权参谋长,在掩护部队撤退中,不幸被日军炮火流弹击中,年仅36岁的左权就这样牺牲了,非常的可惜!左权将军毕业于黄埔军校一期,后又到莫斯科中山大学伏龙芝军事学院学习,是八路军中难得的优秀将才。说到这里,前田老人连声叹惜,要是现在还活着跟我差不多岁数呀!
罗瑞卿的夫人叫郝治平,1937年“7?7”事变后,她弃学投军从河南到延安在陕北公学、抗大学习。抗大毕业后,1940年夏,又调到中共北方局党校学习,正好罗瑞卿也调到野战政治部任主任。在抗大时,她认识副校长罗瑞卿,可副校长并不认识一位普通学员,到了太行山之后,才互相认识,慢慢交往。1941年4月3日在桐峪镇结婚。前田光繁说,结婚那天,政治部的人们包括我们“觉醒联盟”的人也都去祝贺、吃喜糖;很热闹、很开心。郝治平比罗瑞卿小20岁,很朴实,很漂亮。她刚刚在北方局党校毕业,还来了不少党校的女同学,嘻嘻哈哈,说说笑笑。啊,一晃过去了60多年了,现在郝治平还很健康,今年又添了重孙子,已经是四世同堂了……
1945年“8.15”这一天,作恶多端的日本侵略者无条件投降后,全国人民沉浸在欢腾的海洋中,同时国内形势在急剧变化。为了加强各地部队的领导,中央决定将一批在延安的高级干部调往各地解放区。罗瑞卿被任命为中共晋察冀中央局副书记,晋察冀军区第二副政委。因此,罗瑞卿1945年9月来到了张家口工作,1946年1月由国共双方加上美国,组成了军事调研处执行部,简称军调部。罗瑞卿又被任命为军调部中方的参谋长,身兼数职的罗主任真是太忙了。
前田老人说:当时东北局势混乱、复杂、紧张,国共两党派兵遣将、抢占东北,还有苏联红军,还有200多万投降后的日军及日本遗留人员。1945年9月16日这一天,由一位姓刘的老红军和我担任正副队长,带领200多名日本工农学校的日本学员,星夜兼程赶往东北,一个月之后,到达了张家口。听说罗主任在张家口,我非常想见见罗主任。因为按原计划,我们这批人在东北工作一段时间后,就要回日本了。以后还能否见到罗主任,就不得而知了。我将想法跟刘队长说明之后,刘队长千方百计联系到了罗主任,没想到日理万机的罗主任在电话里说,欢迎我们来见面。
在刘队长的带领下,我们终于来到了罗瑞卿办公的地方和他见了面。前田光繁老人说:我从1942年夏离开太行山后,已经有三年多未见到罗主任了,见到罗主任后非常激动。看到罗主任比以前又消瘦许多,日夜忙碌,太劳累了,我当时真是看在眼里痛在心上!罗主任紧紧握着我的手说:“衷心祝福你们顺利安全地回到自己的祖国—日本,为了繁荣日本,建设新日本努力工作。你们为了抗日胜利做出了很大的贡献,中国是你们的第二故乡,你们永远是中国人民的战友、朋友……”
这是前田光繁最后见到罗瑞卿的情景。
在《罗瑞卿画传》第69页有两幅珍贵的照片;一幅是罗主任于1942年3月在太行山麻田村接见“觉醒联盟”全体人员和野战政治部干部的合影,一幅是罗瑞卿与6名日本反战组织负责人的合影。前田老人指着从左数第三位的人说:“看,这就是我。挨着我的就是罗主任。”我说:“您当年挺胖挺高的,穿着八路军服装还挺帅的……” 前田老人爽朗地笑了起来,我问:“这幅照片是在什么情况下照的?摄影师是谁?”
老人沉思了一下说:“摄影师是谁,我忘记了,是不是卢耀武?你回到北京打听一下吧。拍照片是在1942年3月吧,当时听说日本军队要来太行根据地扫荡。我们都属于野战政治部管,又是做反战宣传的文职人员,罗主任担心打起仗来,我们这部分人的安全问题,就决定把我们移交给129师,就是邓小平、刘伯承将军统帅的部队。他们实力强,能打仗,我们到那里就安全了,这是在临行前,罗主任接见大家时拍的照片。”
罗瑞卿是中国党和军队重要的优秀的领导人,在军事、公安战线上做出了杰出、巨大的贡献。1964年全军搞起了大练兵、大比武。当时笔者正在部队,亲身经历了这一轰轰烈烈的运动。这一点,在文革期间也被林彪、四人帮指责为罪证,残酷迫害罗瑞卿,使腿部致残。1978年7月15日经中央批准,在夫人的陪同下到德国医治腿疾,8月2日成功的进行了手术。万万没想到在波恩时间1978年8月3日凌晨2时40分,由于急性心肌梗塞不幸去世,享年72岁。
消息传到日本,前田光繁先生十分悲痛,他立即写了一篇怀念文章《忆罗瑞卿同志》在报上发表,文中写道:“对于我个人来说,罗主任让我在青年时代改变了人生观,他使我懂得了什么是诚实、正直的人生的一位恩师、一位良师益友……”
在赤坂车站与前田光繁先生分别时,他说,到了北京如果见到罗箭将军,一定转达我的问候。他给我寄来《罗瑞卿画传》我还没给人家什么礼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