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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入古稀的日本老爷爷:在武汉开咖喱店,还免费教日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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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佚名 文章来源:2019-03-27 20:31 来源:澎湃新闻 湃客 点击数 更新时间:2019-3-28 8:51:13 文章录入:贯通日本语 责任编辑:贯通日本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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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周末陪妻子明婕和儿子卡卡在街道口逛商场,傍晚寻觅美食的时候,竟然偶遇“顶屋咖喱”。我和老婆同时“哇!”了一声,拉着孩子径直走进了店里。 落座后环顾四周,是熟悉的简单而文艺的暖色调风格——橘格子餐垫,木纹筷子篓,复古台灯,处处樱花点缀,还有一整面墙作书架,上面摆满了书。 “我去看看,你和卡卡先点餐。”妻子走向一张围坐了七八个人的桌子,她朝里面的某个人挥挥手,欣喜地打了声招呼:“こんにちは、島さん。(你好哇,岛爷爷。)”然后转过头来,和我会心一笑,告诉我:“是岛爷爷,他还在教日语。” 我也走向前,和那群人中的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简短地打了下招呼。担心影响他授课,我们约定等他授课结束后再聊。 回到餐位上,看见四岁的卡卡一脸的疑惑,我指了指盘里的咖喱饭,告诉他,我和他妈妈就是在岛爷爷的咖喱店里认识的。卡卡懵懵懂懂,大大的双眼扑闪了下,接着埋头于面前的咖喱饭。 熟悉的咖喱香气不仅激活了味蕾,往昔的大学时光,也犹如乘着绿色铁皮火车一路疾驰,回忆扑面而来。 1 2011年,我在华中师范大学读大二,主修商务英语,辅修日语。听校友说,华师文化街有家日本料理店的老板是日本人,每天晚上免费教日语。我寻思着这是个练习日语的好机会,便背着书包寻了过去。 华师文化街聚集了大大小小不同的店面,除了各种特色饮食店面,还有不少工艺品小店,其中也夹杂着一些本校艺术生开的小画廊、吉他社。 进入华师文化街不出几分钟,在一个上坡路,我便找到这家叫“顶屋咖喱”的小店,绿漆大门在一排店铺里比较显眼,招牌边飘着三只小鲤鱼旗。 武汉的深冬很干冷,推门进去,充足的暖气让身上的寒意去了一大半。店里装修得简洁、温暖,以绿色为主,带些文艺气息,一些细节诸如壁画、相册、小摆件,展示着日式风格。店分上下两层,在一楼厨房的出餐窗口,垂着一面小帘子,上面是一位身着和服的年轻女子肖像。 我大大咧咧的性格,加上一副天生厚脸皮,没两天,就和店里的老板岛爷爷混了个脸熟。 店里客人多的时候,我还会非常主动地去帮服务员出餐、收拾餐具。一有机会,我就用刚修不久的日语,和岛爷爷打招呼、聊天。我说得有些蹩脚,但是岛爷爷总是笑眯眯的,然后一本正经地纠正我的发音或表达。 那时岛爷爷六十三岁,头发大部分还是黑色,瘦高的个子,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烟不离手,走起路来还带风。 后来聊熟了,才知道岛爷爷以前在日本是普通上班族,本名岛田孝治,出生在日本福冈的一个普通家庭。他生性热爱自由,不喜受条条框框的束缚。一开始他就未遵照人生的正常轨迹结婚生子、工作养家。 退休后,父母早已离世,无兄弟姐妹的他,孤身一人,带着毕生积蓄,开始满世界环游:美国、意大利、法国、荷兰、瑞士、丹麦、瑞典…… 走到中国武汉的时候,迷上了这里的生活节奏和氛围,再加上被两位之前他在日本资助过的中国留学生挽留,他便萌生了在中国开日本料理店的想法。 相对于寿司、天妇罗、生鱼片,岛田尤爱他家乡福冈的咖喱,于是想把原汁原味的咖喱美食带到中国。 “咖喱对我来说,有小时候妈妈的味道。”岛爷爷如是说。他这些年一直在外飘荡,剩下的老朋友也寥寥无几,小时候温暖的记忆显得尤为珍贵。 岛爷爷给店取名“顶屋”,是因为 “顶”表示着“顶级”“一级棒”的意思。岛爷爷的初衷是用最好的食材,做出人人能吃得起的最美味的咖喱。 通过两个多月的选址,岛爷爷最终把店面定在了武昌的华师文化街。这里处于市中心,周边有华师、武大、理工大等高校,符合不服老的岛爷爷更乐意和年轻人待在一起的喜好。 然而,梦想很美好,现实却很残酷。初来乍到,人地生疏,岛爷爷日本人的身份,却被房东拿来作为要挟,开出的租金比相邻的同标准的店面高很多。 有时候岛爷爷去周边生鲜市场采购,总有一些摊主看见他就交头接耳,无所顾忌地对着他喊“日本鬼子又来买菜了”。 “我虽然听不懂,但次数多了,我知道是骂我的,我能怎么样,只能笑一笑不当回事。”岛爷爷说这句话的时候,右手支在餐桌上,轻轻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吐着烟圈,无奈地笑笑。 好不容易装修完毕,开门营业,迎来的客户寥寥无几。坚持了半年,入不敷出,岛爷爷和两位合伙的留学生也产生了很多矛盾。 理念的差异,处事方式的相背,让顶屋咖喱眼看就要撑不下去了。最终,两位留学生和岛爷爷彻底分道扬镳。 2 为了让顶屋咖喱坚持开下去,不懂中文的岛爷爷通过在中国的朋友,招到了一名日语专业毕业的女孩丹子作为店长来协助管理。为避免重蹈覆辙,这一回岛爷爷每次在做决定的时候,都会尽量和丹子商量。 每天江城晨光熹微时,岛爷爷已起床,背着一个大书包,跑到菜市场采购满意的食材,回来后指导、协助佐餐阿姨,从简单的洗切,到火候的控制,再到熬煮的时长,一步步都有严格的标准和程序。 初期菜品不多,除了主打的正餐咖喱饭、咖喱面、纯子盖饭,还有几样单品小吃——焦糖布丁、土豆泥等。菜品虽不多,却因岛爷爷严格的质量管理,制作上十分讲究。例如,咖喱需要不间断熬制8个小时,每个时间段定时加不同的食材——肉类、土豆、胡萝卜、炒好的洋葱等,火力大小也要按时间段调整。 尽管刚开始顾客很少,但为了让每个到店的人都能吃得满意,不是专业厨师出身的岛爷爷,在追求食物的味道方面异常执着,常常自己一个人在深夜研究熬制咖喱。根据客人的反馈,不停地改良配方,希望能做出既地道又符合武汉人口味的咖喱。 店里每份食物的制作都要按照岛爷爷规定的步骤,绝对不允许偷工减料,甚至是洋葱切丝的形状、翻炒的时间。听说店里陆续离职了几位佐餐阿姨,都是因为受不了岛爷爷这种严苛的要求。 我记得有时上午路过店里,常可以看到服务员蹲在地上,用抹布擦地,擦一遍、清一遍。我曾看见有路过的行人,瞄向敞开的大门,感叹说:“就冲这家店做的卫生,也要找机会去尝尝咖喱。” 对于店内卫生,岛爷爷一直抓得很严格——地面每天早晚都要擦一次,桌面必须保持清爽干净。所有餐具清洗后,必须用煮过的专用餐巾擦干。要是没达到他的要求,他就会很生气,气鼓鼓地自己动手,拉着店员跟着他学。 初期由于生意惨淡,难以维持日常开支,岛爷爷就自己站在华师文化街的路口发传单。他站在那里,对迎面而来的每一个行人都微笑以待,然后奉上传单,再微笑地点点头,鞠一个躬,拖着长音,用日语和中文真诚地说“谢谢”。 岛爷爷发传单时摸索出了一个小窍门,他说尽量给年轻的女孩子发,因为女孩子一般不会拒绝,相对来说,她们也更喜欢分享美食。“如果她喜欢吃,她就很可能带朋友来,也很可能会带男朋友来。这是一个好主意。"岛爷爷说到这点的时候,眉毛向上扬了扬,像个老顽童。 慢慢地,华师和武大的学生注意到了这个常常在文化街的斜坡上发传单的岛爷爷,好奇心加上岛爷爷热情的邀请,光顾顶屋咖喱的客人渐渐多了起来。 3 客人多起来后,渐渐能维持日常的开销,虽然依旧没有什么盈余,但是岛爷爷很满足。看到来店里的客人大多数是周边高校的学生,岛爷爷又萌发了他另外一个梦想:免费教日语。 为此他开设了日语学习小组(周一至周五晚8点到9点)和日语角(周日晚8点到10点)。日语学习小组主要针对零基础的学习者,由岛爷爷教课;日语角供有一定日语基础的学习者交流、练习。除了身体不舒服,他每晚必到店里参与。 每天晚上,岛爷爷会细心地准备一些零食,以备前来学习的学生享用。对坚持学完课程的学生,岛爷爷还会给他们提供奖学金。 很快,店里来了不少学生和社会人员,有好奇的,有质疑的,岛爷爷都一视同仁,乐呵呵地欢迎、接待。 但是在正式进入学习状态的时候,一些过来打马虎眼的、看热闹的、不遵守学习规则的人,都会被岛爷爷毫不犹豫地请离课堂。 通常学生们会围成两桌,人数多的时候,半个店里面都是学生。岛爷爷和学生坐在一起,从江城的早春到暮冬,根据不同学生的情况,从五十音图教起,一遍又一遍地,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有时,岛爷爷会和他们聊起自己的故乡福冈,聊美食情怀。聊到开心时,他会情不自禁,仰起头哈哈大笑。 我跟着岛爷爷学了半年的日语,《标准日本语(初级)》上册学完的时候,我和另外几个学员每人收到了岛爷爷700元的奖学金。 而我,也在这个店里,遇见了我的初恋,也就是我现在的妻子明婕。明婕是武大的学生,和我同届,因为喜欢吃咖喱,跑来店里做兼职服务员。她做事机灵,很受岛爷爷喜欢。后来因为学业繁忙,她离职了,岛爷爷还常常开玩笑说是我把他的好员工拐跑了。 我和他打趣说,你年轻的时候,看照片也是帅哥一枚,就没对漂亮的女孩动心过? 六十多岁的岛爷爷,脸似乎微微一红,他把手中夹着的烟对着烟灰缸弹了弹,然后指着店里橱窗上摆着的一个相框说:“你看,漂亮吧?这是我的初恋。”他凝视着那张照片,嘴角都是笑意。 我取下相框,那是一个长发欧美女孩,笑得十分灿烂。“她结婚了吗?你怎么不去找她?”我问他。 “不知道哦,留在记忆里才是最美好的。现在去找她,一个老头一个老太太了,哈哈,那多搞笑。”岛爷爷眯着眼,咧开嘴角,又接着抽了一口烟。 常来店里吃咖喱的客人,对菜单上的那个“纯子盖饭”肯定不陌生,那是岛爷爷以他初恋情人的名字来命名的。 4 2016年,华师文化街规划拆迁,那条街道上所有的店面都必须拆除。那时候我已经毕业三年了,和女朋友明婕一起在沿海城市打拼我们的未来。在网上看到这则拆迁新闻的时候,我和明婕都难过了好一阵子,唏嘘不已,就像丢失了一段最美的青春回忆。 今年年中,因为小孩子上幼儿园,我们双双离职回到了武汉。这次与“顶屋咖喱”意外相逢,自是让我们惊喜不已,还有点措手不及。 咖喱饭依旧是老味道,温和可口,香郁唇齿。等我们用餐完毕,店里也接近打烊时间,依旧还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坐在那里低声细语。 岛爷爷的日语学习交流课也结束了,他扶着餐桌站起身,我才发现他苍老了很多,满头几乎都是白发,走路也有点颤巍巍,嘴角依旧叼着一支烟。 我忙拉过边上的凳子,岛爷爷慢慢地走了过来,弯着腰,缓缓坐了下来。一会儿,店长忙完了,也围着坐了下来。 原来华师文化街整顿后,尽管对这个呆了五年、注入了很多心血的地方感到十分不舍,岛爷爷还是默默接受了这个现实。 临撤出文化街前,岛爷爷还专门花了一天的时间,去给他常去的菜市场的摊主送红包、告别。给店周边的老商户送红包,特别是文化街路口的那家一位阿姨开的包子档口,岛爷爷送给她一个大红包,竖起拇指,指着她的包子,用蹩脚生硬的中文不停地说:“好吃!好吃!” 虽然有些中国人对日本有偏见,但是在中国生活了这些年,岛爷爷觉得身边的人对他越来越温和了,现在很少有人叫他“日本鬼子”。相反,有很多人见到他都会热情地和他打招呼,让他觉得很温暖,觉得被接纳了。 5 岛爷爷开咖喱店,赚钱从来都不是首要目的。岛爷爷最大的成就感来自于客人对咖喱味道的肯定。七八年来,物价飞快上涨,他一直坚持最初的价位,用料和加工程序也从未放松。他身边的员工都难以理解,觉得他很倔,不懂变通。 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对员工确实很“苛责”,对学日语的学生也不“友好”,只对前来吃咖喱的客人很“温柔”,因为只要客人对他说咖喱好吃,他立马会乐成一朵花。 只要他在店里,客人的茶杯必须保持满杯状态,有时候服务员忙不过来,他就常常自己拎着茶壶挨桌去续茶水。遇上会些日语,聊得来的,夸他咖喱好吃的,他会兴奋地奔去佐餐区,拿出单品小吃送给客人。 从文化街撤出后,2017年初,岛爷爷在武昌八一路又重新找了店面,新店一开张,第一批涌进来的是对岛爷爷咖喱念念不忘的老客户和学日语的学生。 得到这么多认可,考虑到新店面积太小,满足不了日语学习的需要,2017年底,岛爷爷又在街道口开了一家分店。 这个分店位于三楼的一角,安静,相对来说比较宽敞。店面的一角装修成日语角会场,占了几乎一面墙的书架上,放着一些流行的日本漫画和文化书刊,入口处还贴着日语入门的五十音图和一些日常用语。 以前在华师文化街店学习的学生,随着店面搬迁,也慢慢带着学弟学妹追随过来了,新加入的还有一些在周边工作的白领,武大附中的高中生。多少陌生人,因为日语,因为顶屋,在这里相聚。 入口处的留言信笺,很多来自于岛爷爷教过的学生。在大学毕业前,或者考上研究生后,或者工作后,跑过来留言的。我稍微浏览了下,除了感谢的话语,很多写顶屋咖喱是他们青春期走过的会场,充满了回忆,犹如我和妻子的经历。 “这两年,冬天很冷的时候,我就没有每天来店里了。”岛爷爷靠在椅背上,慢悠悠地抽着烟。 他烟瘾很大,很多人劝过他戒烟,他说戒不掉。他在武汉待了将近十年,一直居住在一间月租700元的单间里,设施极为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几只高矮不一的杂物架,除了日用品,桌架上都堆满了书,没有任何装饰性的家具。 猫在这个单间里,他常常看一些关于社会、历史的书籍,也写一些自己的感想。目前写了《日本战后经济史》《中国现代经济史》《美国史概览》,已经托人装订成册。他是一个夜猫子,常常看书写作到深夜,甚至通宵,晨昏颠倒。 如今,已经70岁的岛田,身体渐渐吃不消。冬天特别惧冷,他就很少自己去店里了,整天窝在他的小房里,看书写作。但是只要天气暖和点,他还是会坚持骑着他的小电驴,来店里教学生日语。 近几年,由于网络的迅猛发展,“顶屋咖喱”在武昌高校间有了一定的口碑,节假日的时候,甚至有不少人从外省坐高铁来吃咖喱,看望岛爷爷。他们的光盘行为,竖起的大拇指,都让岛爷爷开心不已。 “现在年纪大了,申请签证越来越难了,我不知道还能在中国待多久,如果可以,我愿意一直待下去。”岛爷爷缓缓站了起来,身影瘦削佝偻,和我们挥手告别。 走出商场大门,冬天干裂的风迎面而来,喧闹的街头,都是节前张灯结彩的喜庆。 这位年入古稀、孤身一人在异国他乡的日本老爷爷,一辈子都在“任性”地从心而活:做美食、教学生、读书写作,并以一己微薄之力,愉人悦己,自由而通透。 (本文为采访稿。) -END- 作者介绍: 安然,90后外贸女一枚,喜欢读书跑步,希望身体和灵魂都在路上。 (本篇题图 由作者拍摄) 【About us】 真诚讲述世间每个平凡人的职业和人生故事 带你遇见“一千零一种人生” 本文原载于我们是有故事的人(微信ID:wmsygsdr)|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官方故事平台 转载请邮箱联系,并注明出处与作者姓名,侵权必究。投稿/转载/商务合作/咨询邮箱:wmsygsdr@163.com 本平台现已新增故事音频栏目,请关注懒人听书、喜马拉雅“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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