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9日晚，他在昆曲发源地昆山，为第五届中国昆剧节开幕式演出昆曲经典戏《牡丹亭-游园惊梦》。演出前他对记者说，昆山是昆曲的故乡，我很期待这次演出。他时刻可以进入杜丽娘的状态。

　　祖父曾与梅兰芳同台演出

　　28日下午，坂东到昆山体育馆响排。

　　他眼神中有天生的落落寡欢，白衣褐裤，是柔软的棉麻质地。他62岁，男性，但他似已超越了性别和年龄。

　　大热的天，工作人员把麦克风的线小心地用透明胶带贴在他后颈皮肤上，他打出“OK”的手势，上台了。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坂东不懂中文，这样古典久远的唱词说白，整整一本戏，他生生地背了下来。不仅要背自己的，还要背对手戏。“20分钟的‘游园’，背了两年，学排游园、惊梦、离魂，用了三年”，坂东说。

　　翻译曹小姐说，日本传统艺术家非常介意“流派”，各守其土，像坂东玉三郎这样的国宝级人物，能够对异文化作如此大的投入，很让人惊异。早在1926年，坂东的祖父十三世守田勘弥便与访日的中国京剧大师梅兰芳同台演出。坂东年少时，常听父亲讲中国京剧。20岁时，父亲问他将来想演什么，他答道：“除了歌舞伎，还想演《杨贵妃》。”

　　1987年，坂东专程到北京，向梅兰芳之子梅葆玖学习《贵妃醉酒》的台步、水袖等中国京剧的表演方式，期间将目光投向昆曲经典剧目《牡丹亭》。

　　2007年，坂东来到苏州，观看了原汁原味的昆曲《牡丹亭》，并向昆曲名家张继青学习“杜丽娘”一角。从当年6月开始，张继青亲自灌录唱词和念白，并录制口型视频，寄到日本供坂东学习；坂东则用注音法强行记忆、反复练习，几乎每天都会通过国际长途，请教每句唱词的寓意。

　　歌舞伎表演是没有演唱的，昆曲却须唱、念、做、表，医生建议坂东补充动物脂肪以使嗓音圆润，已20年不吃肉的他特意开了荤戒。

　　“我第一次和坂东配戏时，他已经把内容都背了下来，不抢词，不漏戏，可以想象他花了多少功夫！”苏州昆剧院当家小生俞玖林说。

　　40分钟排练结束，坂东后背湿透。但他只轻轻拭汗、将松开的衬衣领口扣紧，向乐队和演员们致谢后离去。

　　坂东式杜丽娘显现“另外的美”

　　“他一般演出前两分钟才到场，除了排练和演出，私下与大家并无交往。”杜丽娘贴身丫鬟春香的扮演者、苏昆演员沈国芳说。

　　与坂东配戏的，基本上是苏昆青春版《牡丹亭》班底。沈国芳的最初感觉是“进不去”，“他气场太大，我很难捕捉到他的气韵”；节奏又不同，“青春版牡丹亭演员都是年轻人，基本上是本色演出”，而坂东的杜丽娘静而慢，“他强调杜丽娘的大家闺秀、高贵沉稳气质，让春香作杜丽娘青春内心的外在呈现”。坂东没有昆曲基本功，因此删减了很多程式，比如，离魂的“集贤宾”，主仆二人要绕场，坂东将其改为推窗望向窗外，表达杜丽娘“通过这扇窗看到一个大世界”的心情。

　　“白先勇老师以前说我是天生的春香，可第一次和坂东先生配戏，有人说我像个乡下丫头。后来我明白，因为他太高贵、沉静、干净了，而程式化的东西很难体现内涵气质。”坂东看出沈国芳的困扰，对她说，“我们是好姐妹”。这对年纪相差近30岁的“姐妹”在六七十场的磨合中渐入佳境。

　　柳梦梅的扮演者，是早就因青春版《牡丹亭》而蜚声海内外的俞玖林。他遇到的最大挑战是，中国昆剧舞台久不见“男旦”，“男女之间的眼神交流比较自然，而与男人对视，很别扭。好在坂东先生在台上很有女性的感觉。”几年表演下来，坂东越发自如，常常会自由发挥，“观众各有褒贬，有的人说他走样，也有的说他将程式化为己有”。从人物塑造来看，俞玖林认为，坂东是成功的，“他对这个人物有自己的理解，表现出另外的美”。事实上，坂东帮助昆曲走出华语圈、走进日本，这本身就很不简单。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接受记者采访时，坂东斜倚在椅圈上，以手托腮，双腿斜斜并拢45度角收起。

　　人们无法不注意到他身上天然独特的“女性气质”。俞玖林说他“淡”，他给人的感觉很干净。坂东对演戏以外的生活要求简单，饮食素淡，不近女色。比如到苏州，往往呆在“苏州人家”的庭院式客房内静养，简单的生活养成他简单、清淡的气质。但他对戏、对戏里戏外的自己讲究，时刻都在形象气质的“养成”之中。

　　沈国芳说他“静”，让人不忍打扰。直到同台40多次之后，“春香”才与“杜丽娘”合影留念。他的气质和梅兰芳很像。对比梅兰芳演的游园惊梦，他的装饰、眼角的画法，都是梅兰芳的。他认为梅兰芳是中国戏剧的最高代表，他在寻找梅兰芳的感觉。

　　看过他的《牡丹亭》便眼泪汪汪的观众，不在少数。有人说，“看坂东，想梅郎”，梅兰芳在他身上复活了。坂东之于戏剧，正如剧中杜丽娘，“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是第几场《牡丹亭》了？“应该是70场了”。在歌舞伎中演“女形”，在昆曲中演“男旦”，来生不如做女人？他大笑：我还是做男人吧——做男人，演女人，可以过两个人生。

　　本报记者王晓映